凡人之死

正午时分，张奥利从睡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躺在床上的尸体。

由于临街时常有路人来方便

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对此她毫无印象。

她所在的房间里十分脏乱。衣服随意扔在地上，被单上残留着上个星期沾上去的咖喱污渍，床单的三分之一甚至掉到了地上……自己穿戴整齐，躺在房间中央，脚上还套着那双平日珍爱的黑色牛皮小短靴。

但整体上来说，自己死的很不体面。对此，她却并不生气。

她从半空中飞下来，饶有兴致地观望着自己臃肿、肥胖的脸庞。脸上的妆已经糊成一片，尤其是下眼睑上的眼影，让她误以为是脸颊上停留了两只凤尾蝶。嘴唇上残留的少量唇膏，遮盖住了死亡的气息。

一切迹象都表明，昨晚张奥利是在死神的催促下，匆匆入睡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详。

“看来我死的时候，没有遭受额外的痛苦，”张奥利心想，“也许我是在美梦中迎来死亡的。”

她在这个房间里四处游荡，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唯一希望的是人们能早点发现她的死亡，这样自己被发现时的样子也不至于太难看。毕竟女生都爱美，她也不例外。

她等了两天，却依旧没被人发现。没有信息，没有，没有拜访，而身体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腐烂、发臭。这期间她做过很多努力，但她触碰的物体都会穿过她的身体。

“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了。”她想到。知道自己就算大声叫喊，声音也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她躺到自己的尸体旁边，有些难过地看着自己浮肿的身体，回忆起昨晚一个人去酒吧喝了很多酒。说实话，那天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一直以来陪伴着自己的猫咪不见了；频繁喝珍珠奶茶喝伤了胃；投稿的小说没人出版……现在想想，除了初中逆袭考上重点高中外，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地方。但她依旧不明白死亡为何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她仔细端详着自己，不经意间发现裙子上的纽扣少扣了一个。于是她朝自己伸出手，试图让自己死后的样子看上去更体面些。手却穿过了身体。

“该死！”她骂了一声之后，竟含无征兆的呜咽起来。

她希望此时他妈的能出现一个人，二话不说将自己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她妈的会好起来的。但她又知道这人他妈的根本不存在。

“该死！”她又骂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更加愤怒。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开门声。是室友回来了。张奥利急匆匆地飞到客厅，看到了室友和他的小男友。

“小声点。”室友提醒道。

——“喂，我在这儿。”

“放心，你室友不在，”年轻男子一把搂住室友的腰说道，“我刚进来时就确认了，门口没你室友的鞋子。”他说着，像条小狗一样在对方的身上蹭来蹭去。

这让奥利有些生气，因为她没发现她，也因为她的欺骗。她们曾约法三章，不许带男朋友回出租房。

男人和女人在客厅里亲亲我我，却根本没有发现隔壁房间里正躺着一具尸体。

——“你们快点注意到我呀。”

男人一把抱起室友来到她的卧室，一阵翻云覆雨之后，外面天色渐暗。室友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根烟。

“喂，安达，你室友是个怎样的人啊？”男子将打火机放到床头柜上问道。

“干嘛？”女子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好奇啊，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她。”

室友仰起头吐出了长长的烟圈，思索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怎么说呢，一个理想主义者？”

“什么意思啊？”

“就字面意思。”

“说的在具体点嘛。”男子带着撒娇的语气说。

“嗯······举个例子吧，她原本明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却忽然在某一天辞了职，说是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哇，你室友有点酷啊。”

“酷个屁，表面上而已。到现在都快两年了吧，也没见她出名。现在天天窝在家里，没工作，没朋友，没钱······可能也没什么才能。”

“真惨，”男子朝她吐了吐舌头，“那她怎么生活啊？”

“谁知道？估计是靠以前的积蓄，反正不是靠家里，因为这事貌似和家里人闹掰了。”

奥利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即恼怒又羞愧。安达说的没错，在这个城市，自己没钱，没朋友，一年到头写着只有几十人看的小说。两年了，已经两年了，我写的东西依旧没有人看。

“承认自己的平凡，”那头的朋友曾语重心长的劝道，“这样你也许能好过些。”

但是她做不到。渐渐的，并非刻意，而是像命中注定就会如此一般，她断绝了一切社交，并对一切的人和事感到厌倦。而对与创作，近来她也越发懈怠了。

“但是我并不讨厌她，”安达在可乐罐上掐灭香烟补充道，“毕竟谁会去厌恶一个这样的人呢？”

张奥利瞪大眼睛勿再要求总统阿基诺三世亲自道歉”。马尼拉市议员洪英钟则扬言，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表情冷漠的女人。

——“不是的安达，”她无法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不是的······”

张奥利知道自己胆小、怯懦，令人厌恶，根本不是什么勇敢的人。

男子将室友搂入怀中。“我的安达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亲吻着她的额头说道，“有机会把你室友介绍给我认识吧。”

“什么呀·····”女子还想说些什么，男子却一把吻住了她。

他们深情地亲吻着彼此，再一次陷入了对方的爱里。当他们分离时，夜晚早已悄然而至。

不久来了一通，奥利从两人之后的对话中得知，他们今晚将离开此地。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了。她飞到门口试图阻止他们，后者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哦，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没用的魂灵。

这个已死之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将要离去的背影。

——“别走，”她近乎哀求道，“请别走。”

——“请别丢下我一个人。”她最后那几近呐喊的声音，淹没在了关门声中，甚至连她自己也没能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她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躺到自己身边。

“这里是一座孤岛。”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地想到。

阴暗的小屋里，耀眼的灯光穿过窗帘间的缝隙如期而至，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小块亮斑。像一片荡漾着波光的池塘。

“这里是一座孤岛，”奥利朝房间里唯一的亮光伸出右手，“我只身一人在这岛上，如果你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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