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住在天桥宾馆
民生新闻 2020-07-12 19:29 字号: 大 中 小
大哥住在天桥宾馆。这是在省城打工的大哥在里说的。
西坡村穷。西坡村只有一部,在村主任家安着。村主任老婆春枝是个热心人,不管谁把打回去,春枝接了,近的,就隔着院墙喊一声:二旦家的,你家二旦的,快来接吧。远的,春枝顺梯子爬到自家屋顶上,双手半握,拢在嘴上当作话筒,扯开喉咙,长长的“喂——”出一声,全村的耳朵竖起来了,才开始喊:满囤他爹——满囤从新疆打来的——快点来接啊。再远些的,喊不应,春枝就嘱咐打的人:你先把挂了,我去叫人,过会你再打过来。春枝扭着胖身子出门,嘴里不忘嘟囔一声:安算是遭了罪!不满归不满,嘟囔归嘟囔,却一次也没误过村里人的。
大哥打回是下午,吃过晚饭的时候。大嫂家离春枝家近,这边春枝喊人的话音未落,那边大嫂就进了家门,拾起话筒,就听到那头大哥嬉嬉哈哈的声音。大哥说,是你吗?大嫂说,是我。听到大哥的声音,大嫂就有些激动,说话颤颤的,还带点哭腔。大哥说,我咋听着不像你哩?像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是不是找了个野男人?大嫂被逗笑了,说话也顺溜了,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大老远的浪费费。
大哥这才拐入正题,说,我和天增、保安都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老板家有钱,搞建筑,还开宾馆,我和天增、保安就住在老板家开的宾馆里,叫天桥宾馆。接着,大哥把住宾馆的幸福描绘了一番,大哥说,床铺刷白刷白,白得不见一星灰,跟这床铺一比呀,咱家都成猪窝了。大哥说,宾馆屋里还有厕所,拉屎撒尿都在屋里,门都不用出。
大嫂脸上就绽出了笑容,嘴里啧啧几声,说,你个鳖儿,出去没受罪反倒享福了,都住上宾馆了。哎,那我问你,你们把屎尿拉在屋里也不嫌臊臭哇?大哥说,你个乡巴佬娘们,你个没见识的娘们,那是拉在马桶里,水一冲就没了,都冲到地下河里了。
打完,春枝问起大哥的内容,春枝说,刚才他大哥说啥?说住在宾馆?出去打工还住宾馆?大嫂脸上显出一层得意之色,说,可不是,他说他住在天桥宾馆,拉屎撒尿都在屋里。他婶子,人家都说出去打工吃苦受罪,他咋就住到宾馆里了?
大哥的“天桥宾馆”位于城西新区。这是省会新建的高新开发区。距大哥他们工地不远,有一座新修的天桥,连接着主城区和城西新区。天桥最东头,和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一个形似房子的夹角,大约十来平米的样子。这就是大哥他们的“天桥宾馆”。
大哥和天增、保安原来住在工棚里,石棉瓦盖顶,破席子当墙,屁股大的地方塞了 0几号人,人挤人,人挨人,夜里翻身都困难。人在工棚里躺着,天上星星月亮的光影花花搭搭筛进来,把民工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大哥晚上起来解手,黑暗里看很明显我们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到一张张鬼脸样恐怖的模样,心里就有些发寒。出门在外,自然不像在家里安逸自在,为了那几个钱,吃苦受罪也是该的。大哥懂得这个道理。问题是,工棚里住的人太杂太乱,天南海北,安徽,四川,河南,湖北,云南,哪的人都有。民工们以省为界,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帮派,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动拳头,打得头破血流。
大哥他们人少,只他们三个,显得十分孤立。那天,天增从家里带全国销售电价每千瓦时平均提高约3分钱来的一件米色夹克衫,刚上身便没了踪影。那可是天增的礼服,是下班后上街才舍得上身的。天增往工棚中央一站便骂了起来:谁他娘的爪子痒了,偷了我的夹克,拿回家去给他爹裹尸呀!
刚开始没人理天增,人家丢了东西骂几声也是该的。可骂着骂着,天增来了劲,说,都他娘的起来,把包袱打开,老子要查查谁拿了我的衣服!
这就伤了众人,一帮湖北人站了起来,提锤瞪眼的朝天增身边凑去。湖北人是大帮,打起架来不要命,轻易没人招惹他们。大哥一看势头不对,抢先一步把天增护住,对天增说,你这张乌鸦嘴呀,简直该撕了喂狗,你说你这是骂啥哩,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谁穿了还不一样?这样吧,等这月发了工资,大哥给你照原样买件新的。
大哥把天增拉出工棚,向附近的天桥走去。到了天桥边,大哥说,天增,光棍不吃眼前亏,你咋不长一点眼色哩,没看那一群湖北佬的架势,你要再敢骂一声,不捶你一顿才怪!
天增说,不吃咸盐不发渴,兴他们偷别人的衣服,还不兴人家骂几句?
大哥说,你那是几句?都几十上百句了,一点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像个农村的泼嘴娘们,骂得死难听,你能把夹克骂回来呀。
说着话,大哥就发现了那个形似小屋的桥洞。大哥丢下天增保安进去看了看,地上堆着一堆半截砖,两块夹纸板,桥洞最里头还有几堆风干的大便,不知是人屎还是狗屎。大哥就笑了,说,咱三个干脆搬到这住吧,也少些事非,天增把刺已经种下了,难说哪天有个山高水低的。
下班以后,大哥他们三个把桥洞清理干净,挖些土和成稀泥,用现成的半截砖把洞口垒起来,留下个供人出入的小门。又在工地拣些废弃的木板钉成木门,大哥他们把行李搬了进来。晚上躺下,大哥说,咋样?比住那破工棚好多了吧?保安和天增说,是好多了,往后再也不受王八蛋们的气了。大哥又说,那好,咱给咱的新居起个名字吧。
保安是上过中学的人,肚里有词,说,就叫桃园居吧。天增不同意,他说,屁的桃园居,桃园在哪?附近一棵桃树毛也没有,叫啥桃园居?保安说,这你天增就不懂了,我说的是三国上的典故,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是几个人?天增说三个。保安说,对呀,咱们是几个人?也是三个,大哥带咱出来打工挣钱,处处护着咱俩,像不像大仁大义的刘备刘皇叔?天增说像。保安说,你天增那二杆子样像不像猛张飞?大哥说,这么说,你保安就是大智大勇的关二爷了?屁!大哥骂出一声,自己倒先笑了,说,不行不行,这名字太酸,太文雅,咱不如拣个现成的。大哥说着,指指远处闪烁着的霓虹灯,一槌定音,说,咱也叫天桥宾馆吧。
大哥干的钢筋工,就是按照图纸要求,先把钢筋抻直,再把钢筋折成各种形状,有U形,有S形,也有W形。有弯两头的,也有弯一头的,全看施工的需要。弯钢筋的时候,大哥先在铁架子上量好尺寸,把粗大的螺拴固定好角度,再把钢筋一头别在两个螺拴中间,把另一头放到肚皮上,推磨一样用力去推。别的工地早都用上了折弯机,钢筋入进去,电钮一按,要啥样就能折成啥样。大哥劝老板也买一台。老板说,我还能不知道机器好使?知道,可我没钱买,要买,我就得拖你们三个月的工资不发。你是要折弯机呢,还是要我准时发工资?
当然是要工资,傻子才会放着工资不要要机器。大不了累点而已。累就累吧,反下力气使不完,这边使完,那边跟着又长出来了。
没有机器,大哥照样把钢筋折得角是角楞是楞。
钢筋挨到肚皮上,大哥先“嗨——”的一声攒足劲,钢筋便陷进大哥肚皮里,古铜色的饥肉上随之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壕。常挨钢筋的地方,开始是红,是那种淤了血的暗红。血淤多了,便慢慢在皮下沉淀,那块地方变成了酱紫色。再往后,结下一层厚厚的茧子,硬邦邦的,摸上去像是一块钢板。大哥说,我这也是练功,侠客有练铁头功,有练铁布衫的,我这叫肚皮功。
保安说,让我先试试你的肚皮功练到哪个境界了。大哥说,真金不怕火炼,来吧。保安就拣条一握粗的木棍,在大哥的肚皮上敲,敲得嘣嘣响。大哥说,给我搔痒哩不是,你倒使点劲呀。保安就狠着心来了那么一下,只听咔喳一声,木棍断成了两截。保安忙扔下木棍去看大哥,大哥却没事人一样,嘴里嗬嗬嗬笑着,说保安,你拿的啥 棍子?跟根麻杆似的。
大哥他们是麦收后进城的,那时候是热死狗的夏天。晚上吃过饭,他们的“天桥宾馆”又热又闷,睡在里面不是个滋味。他们一人夹块塑料布,到附近的小树林里乘凉。小树林不大,也就三二亩的样子,栽着女贞和翠竹,都有一丈来高。树下是草坪,绿意盎然,很有生气。大哥他们走进去,铺上塑料布,或坐或躺,听虫声啾啾,树叶飒飒,看头顶皓月星空,再闻着泥土的清新芳香,大哥他们就有了回到西坡村的感觉,恋着小树林不想再回“天桥宾馆”了。
刚开始,大哥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享受里,没在意小树林里还有别人。直到有一天,离大哥不远的地方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大哥也才知道,小树林不只属于他们三个,还有很多人藏在绿树掩映中,在做着青年人乐此不疲的勾当。大哥是过来人,知道那声音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当然也知道这些年轻人在干什么。大哥在夜暗里瞄了一眼,就脸热心跳起来。大哥一动不动的躺着,看吧,实在不好意思,脸皮烧烧的,热哄哄的,不看吧,眼睛又不听使唤。看就看吧,反正又不是故意要看的,是这些小青年送到眼皮底下的,是他们要展览给人看的。保安和天增这些年轻货蛋子吃不住劲,气也喘不匀了,喉咙眼撑得粗粗的,热气大口大口往外喷,还带了浓重的鼻音。
大哥说,保安,天增,这可是撑死眼饿死吊的傻事,还不快点把眼闭上!
两个人答应了,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回去的路上,大哥说,叫你们闭眼咋不闭哩?天增说,我闭了,可它自己又睁开了,是它自己要睁的,不是我要睁的。大哥说,这就怪了,你的眼是长在狗身上?管不住它?保安说,真要是条狗就好了,没见咱村的狗,它想干啥就干啥,不择时候,也不择地点,高兴了就恋蛋,狗比人幸福多了。唉,仔细想想,咱这当人的还不如条狗哩。
瞎说,大哥说,我问你,是人使唤狗,还是狗使唤人?保安就说了句很哲理的话,他说,有时候狗也使唤人。
大哥就不响了。
那天以后,他们不再去小树林,大哥怕他们听多了看多了受不了,也怕保安天增他们想家,不安心打工挣钱。还怕把他们的心逗野了憋不住,生出啥事端,没法向他们家人交代。大哥发现,每到小树林里去一次,无论是保安还是天增,第二天就早早爬起来洗裤头,搭到门口的板条上,在风上飘着,像一面花花搭搭的旗帜。
吃了晚饭,大哥带他们走上天桥,坐在桥边的栏杆上,望着远处天桥宾馆上闪烁的霓虹灯,吹着带汽车尾气的风。保安说,这样坐着老没意思,没滋味。大哥说,那咱就唱歌。别的歌他们不会,只会唱《十五的月亮》,还有“妹妹从船头”啥的。
大哥起个头,三个人合唱《十五的月亮》。唱着唱着,舒缓的曲调,舒缓的调门,就让三个人想起了他们的西坡村,想起了小山村里那个家,以及或烧火做饭,或已经上床睡觉的老婆。于是三个人都不唱了,三个人的眼睛湿湿的,月光里一闪一闪的亮。
天增说,别唱这个了,换个欢快点的。
啥欢快?搜肠刮肚一番,他们就想起了“妹妹坐船头”。
大哥唱男声: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颤悠悠……
保安唱女声:
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
你汗水洒一路,泪水在我心里流。
只盼着日头它落西山口,让你亲个够……
保安的尾音还没“呕”出来,就被天增截断,说,大哥,要不,咱还去小树林过眼瘾?大哥没说话,兀自吸他的劣质烟卷。天增也跟着烧底火,说,大哥,去吧。
大哥把吸剩的半截烟猛地扔到桥下。伴着烟头的弧形亮线,大哥又呸地吐出一口浓痰,落到黑暗里。他截铁斩钉一般,说,我说过不去!可跟着又叹了口气,叹得挺无奈,也挺伤感。
早上五点,大哥就醒了。城市的路灯还没熄,亮着,照着大哥他们的“天桥宾馆”。有雾,不大,路灯就显得有些发黄。远处天桥宾馆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夜里没有睡好的娘们,懒洋洋的,给过往的车辆和行人送去城市的秋波,显得朦胧而又暧昧。铺上躺着的大哥就想,城市可真有电,这电就不要钱?夜里街上没人,还明灯炽火的亮一晚上,真是的!
大哥家里不行,大哥知道电就是钱的道理,钱要省着花,电当然也得省着用。晚饭端到门外的月亮地里吃,反正吃不到鼻子里。吃过饭该洗锅洗碗了,大哥才准许大嫂把电灯拉亮一会。洗过锅碗,大哥说,把灯灭了吧,大嫂就把灯灭了。至于铺床脱衣睡觉,大哥家是从来不开灯的,他的理论是,自家的衣服还不知道咋脱?自家的床还不知道在哪?能睡到地上去?
大哥家的灯只有儿子在家的时候才开,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子正上初三,眼看该考高中了,儿子要读书,要做作业,一亮就是大半夜。大哥既想让儿子把书读好,可又不想浪费电。这么一矛盾,大哥的腮帮子便矛盾得肿了起来。不过大哥知道哪头轻哪头重,腮帮子再肿也得让儿子用电。
看着城里的灯火彻夜的明,彻夜的亮,大哥的腮帮子就又肿起来了,那是心疼引发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会,就到了起床时间,大哥先推推睡在身边的保安,隔着保安又推推天增,说,一个个都睡得像死猪,太阳晒到屁股上了,还不起来!是不是还想着小树林的景致?想得身上没劲了?天增说,别马列主义口朝外,光照别人不照自己,我就不信你不想大嫂。大哥说,想啥哩,都七老八十的老夫老妻了,哪像你们小青年,三天不折腾一回就憋得裤头撑伞。保安说,大哥,人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可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梦里回去和大嫂干了一通吧?
共 922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小说很贴近现实生活,从生活中剪裁而来,而又别具匠心,架构四平八稳,塑造的人物活灵活现,似乎就是身边的他和她,这份笔力让人敬佩,《大哥的天桥宾馆》内蕴丰盈,厚实,语言精炼传神,引人入胜,最后大哥的那一句话,分明氤氲着生活的诸多苦涩,有一种酸楚,悄然进驻心底。杰作,问好作者,期待更多精彩。欣赏,倾情推荐。——江南部【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5 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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